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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师

文/张小波


公司新来了个女同事,一番攀谈之后,我知道了她姓石,而且跟我还是同乡,关系瞬间就亲近起来,好像我俩认识很久似的。我说:“‘石’这个姓,还真是不常见,印象中第一次遇到姓‘石’的咧!”。但是想了会儿,我又说,“不对不对,我大一上学期的英语老师,好像也姓‘石’……”

 

于是时间带着我回到了我大一那年。那时,我们英语课分A、B两个班。在分班之前,学院特意安排了一次考试,成绩好的在A班,稍差点的在B班。我凭借正常发挥成了A班唯一一个男生,这正中我下怀。对于“男女搭配,学习不累”这一点,我是深有感触的。在高三时,同样因为成绩好的缘故,我的前后左右坐的都是女生。下了课,她们就围着听我唱周杰伦的歌,真是春风得意,人生赢家!到了大学,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难免会暗中较劲儿,争做各自家乡的宣传名片。于是我在女生面前的表现欲更是无比膨胀。当听说负责我们英语课的是一个女老师时,我沾沾自喜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看样子,这回我是掉进盘丝洞里了!

 

记忆中的石老师,是一个体态微胖的中年女人。江苏人,穿戴讲究,举止端庄,从头到脚都彰显着气质和修养,一头金黄的卷发相当精致,发量和她的女人味儿一样足。令我印象更深的则是她人畜无害的声音,绵言细语,如沐春风,至少对我来说百听不厌。后来才知道这是吴侬软语,苏南人讲话大都是这种腔调,嗲声嗲气,油而不腻,以至于自此对江南女子又多了一份偏爱。

 

开学第一堂英语课,我按习惯坐在第一排中间(无非是想在老师面前摆出热爱学习的姿态)。铃声响了,她走进教室,朝讲台下面看了一圈,开口说,“呀!咱们班里只有一个男孩子嘛?”女同学们笑着应答。她又看着我,笑眯眯地问道,“小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呀!你看,以后你要被宠成宝贝疙瘩咯!”随后又是女同学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得意地自报了家门,暗想着属于我的好日子总算来了。现在有了石老师的“官方授权”,以后我想不成为焦点都难咯!

 

我们大一的英语课是连上三节,从上午八点半到十点半,每周排一次。至于具体是周几我倒不太记得。毋庸讳言,这很快成了我最喜欢的一门课。首先,和女同学们一起沐浴在知识的海洋里的感觉,单是听起来就十分妙不可言;再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愈发难以抗拒石老师那专为传道受业而生的声音,我简直是无条件接受这种音色的教诲。如今,当我行至而立之年、头发稀疏却依旧形单影只、碌碌无为时,对这段美好时光的回忆尤为强烈和频繁。

 

我想,绝大部分大学生,在刚踏进校门的时候一定是踌躇满志,而绝不愿意虚度光阴的。这对于当时像我这样志存高远的热血青年来说尤是如此。一个穷乡僻壤的农村娃,来到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感觉上不啻哥伦布来到美洲,马可波罗来到中国,总是想着撸起袖子大干一场的。只是,好奇心如果过量就容易迷茫;而当你不知如何分配多出来的空余时间,又不够自律的时候,正道和歧途的路牌就变得难以辨别。到了学期中段,不知不觉中,我对网络游戏的兴趣超过了对学习、对女生的兴趣。开学伊始的那个雄姿英发的年轻人,也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一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精神小伙。突然有一天,这个只有一个男生的英语班变成了全员女生——因为这个唯一的男生开始尝试逃课。这自然引起了石老师的注意。那天早上,当上课的铃声叮铃铃响起,同学们纷纷赶到教室里时,我依然沉浸在梦乡当中,乐不思蜀。如果不是来电铃声给我惊醒,我本是准备睡到中午十二点的。我拿起手机,原来是跟我最要好的一个女同学园园,敦促我让我快去上课。随后,我就听到手机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喊着:“小波,小波,赶紧来上课啦,大家都等着你回来呢!”我左右思量,觉得实在不该辜负石老师的关怀,便匆忙穿了衣服,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朝教室奔去。

 

我犹豫了足足三分钟才打开教室后门。伴随着我的出现,学习讨论声戛然而止,师生们的目光如蛛丝一般齐刷刷向我射来,那种束缚和窒息不亚于被五花大绑。我低着头,勾着背,灰溜溜跑到我平时的位置上,尴尬到难以形容。我俞是盼望着时间走快些,俞是觉得度秒如年。我不敢抬起头,只能通过声音去感知老师同学的情绪。讲台上,石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只听她说:“好啦,我们熟悉的小波又回来啦,大家给他鼓鼓掌!”我心里默念着:谢谢!拜托!够了!我们上课吧!对不起!于是便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大家也就若无其事地开始上课了。

 

然而我依旧我行我素。之后几乎每次上课,我都是在同学的敦促中姗姗来迟,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情恍惚。有一次,不知道是第几次了,我又步履蹒跚进了教室。石老师暂停了讲课,微笑着说:“小波,要不我帮你看管下电脑好不好呀,你放心,石老师不会随便翻看的。”我身后的园园同学也关心地说,可以帮我看管电脑,好让我迷途知返。看得出来,对于我,同学们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遗憾,而石老师更是从不曾放弃过我。就像我忘掉了自己学生的身份一样,她兴许也忘了她只是我一个学期的任课老师,本是没有义务“越俎代庖”的。我呢,这个可怜的家伙,羞愧和无奈最终发酵成了泪水,喷涌而出。

 

到了下学期,英语课程结束,我和石老师的缘分自此告一段落。没有了那慈母一般的声音的感化,我彻底放飞自我,沦为了游戏的殖民地。我的大学里再没有“学习”两个字,与师生们的关系也渐行渐远,甚至成了学院里小有名气的“差生”代言人。偶尔,我也会独自在校园的小道里发呆,在泪眼婆娑中,苦笑着和昨天挥手再见;也曾在校园旁的钱塘江边驻足远望,期待着能在潮起潮落中找回之前的自己;我不止一次回到石老师曾经讲课的教室里,注视着黑板,回忆着有她和女同学们的日子——那段时光是多么的温暖纯真,让人难忘!女同学们是多么美丽可爱,石老师是多么温柔随和啊!可是,一回到宿舍,我立马就作茧自缚,同外面的世界划清了界限。

 

我真的活成了一个行尸走肉,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我又是多么怀念那个曾经无条件关心着我的石老师呀——石老师,她还记得我吗?

 

大三的一次课间,因为前一晚的通宵达旦,我趴在桌子上酣睡。感觉有人推了下我,我睁开眼睛,是大一时英语A班的一个女生小睿。她说:

 

“刚我在校园里碰到石老师了,你还记得不,咱们大一上学期的英语老师。她问我你最近怎么样,我说他蛮好的。然后她就说她一直都很看好你,还让我把这句话转达给你。”

我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心情比水果酵素的成分还要复杂。我惊讶石老师竟然还记得我,更惊讶她还是毫无道理地看好我。她并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只是一个学期的任课老师;而我,则不过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差学生。莫非她有洞察未来的魔力?我不知道。但是,我又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教育的力量,这种力量简直可以扭转乾坤。在内心深处的正邪势力厮杀的间歇,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像土星一样自带光环,只是暂时被雾霾挡住了光芒,如果哪天打破了心魔,完全可以重整旗鼓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星光大道。我想问这位同学,有没有石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渴望拜访一下她。但是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颓废模样,觉得实在不是见面的好时间,只好笑了笑,说:

“谢谢你,小睿。麻烦帮我转达一下石老师,谢谢她的关心,我很好。我会一直记得她。”

 

不知不觉当中,今年已经是我大学毕业的第七年,距离上次见到石老师更是十年有余。这十年间,我再未有过石老师的消息,也不知道跟她是否还会有谋面的机会。但是,每当我颓唐迷茫、玩物丧志,每当我习惯了安逸、准备欣欣然躺平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起那个温暖的声音,那张可敬的脸庞,那种期许的眼神。没错,石老师从不曾走远,她一直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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