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阳文学·微刊】2023第十三期 || 高考已散场,青春不打烊


◉汉诗

田放 | 梦里桃乡(组诗)

(之一)


四月,是桃花盛开的季节

我一路飞奔

带着我的向往和冲动

要在那个让人迷醉的山庄

寻一片梦里天堂

洋洋洒洒的桃花雨

滴落在我渐白的华发上

蓦然看到,镜中的我

如一滋润的少妇

羞成一朵桃花


(之二)


欣赏桃花的日子

总有彩蝶飞来

夕阳下旋转的舞裙

惹得山里娃娃手舞足蹈

童年的靓影

被雕刻在大山的记忆里

与我相依的青皮核桃

个个精神饱满

满山的松针和野菊

静静地听着山风

复述一个古老的传说

月,曾是我的知己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刻

我就早早地在南瓜架下等它

每天都有说不完的心事

从我的横笛中流出


(之三)


桃乡的村人们

最喜欢喝桃花酒

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

佐着红枣和葡萄

在开满喇叭花的庭院里

一饱口福

那只可爱的小狗格格

常常馋的直流口水

喝醉酒的感觉

飘飘欲仙

天庭传来的美妙歌声

总让我身不由己地

抖开桃花扇

忘情地跳着梁祝

人在快乐的时候

连雷雨都显得热情奔放

我喜欢山雨的气势

常常打开我的小木窗

感受大山

接受洗礼的壮观


(之四)


山里的秋天很肥

桃花飘零之后

所有的枝头,都挂满

沉甸甸的果实

在丰收的季节里

我创作的每一首诗歌

都滴着清新的露水

告别桃乡

是命运的安排

也许,在领略了大山的

神韵之后

再读读海的历史

会让我躁动的诗魂

更加波澜壮阔

于是,我来了

在天涯海角一个叫做

南万的渔村,撰写了一部

梦里嫦娥的爱情故事

尽管以礁石的冷峻

击穿了我所有的幻想

我还是留恋

遗落在桃乡的纯真


田放,1952年生人,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天津诗网刊执行总编辑。创作诗歌一千多首,出版个人诗集《太阳树》《太阳梦》《太阳花开》《太阳之光》四部,文集《太阳林》一部。其散文、诗歌作品散见于《鸭绿江》《天津文学》《天津诗人》《北京诗人》及美国《休斯敦诗苑》、缅甸《新文学网》诗歌报等国内外各报刊。有诗歌入选《中国网络诗歌史编》《五月的祈祷》《世纪诗典》《中国当代爱情诗典》《天津百年新诗》等诗集,也被网络诗刊和微信平台多次选发。代表作《太阳树》获海峡两岸有奖征文二等奖,诗集《太阳梦》获香港首届龙文化金奖等。


◉美文

于长华 | 高考已散场 青春不打烊


走出了高一的漫不经心,褪去了高二的心浮气躁,经历了高三的刻苦彷徨,你终于走上了高考的考场。青春有几年?疫情占三年!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三年里你是如何一次次凭着自律,战胜自我,如同行走在暗巷的孤勇者,对峙过绝望,却不肯哭一场。这是踏着荆棘的生命之舞,也是你激情燃烧的青春交响!

你像小麦一样,经霜降,历大寒,过春分,迎谷雨,最终在初夏获得小满,此时的你,一定成竹在胸,势在必得,等待着最后的那场博弈。芒种,多么美的名字,那是你的锋芒初露,也是你与自己的较量!十年厉兵,一朝亮剑,如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书写六月的辉煌!

一千多日夜已成过去,出征的号角已经吹响。你把足够的耐心、高度的细心、坚定的决心、必胜的信心和淡定的平常心装入行囊,带上自信,昂首步入战场。你像一个将军,指挥着笔下的千军万马,锐不可当!纵横驰骋,你目光如炬;乱云飞渡,信念不移。仲夏至此始,未来皆可期。

始于梦想,终于期望。你并不是孤勇者!当你奋笔疾书、为梦想而冲刺时,考场外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神默默地给你力量,他们是你坚强的后盾,隐形的翅膀!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记得有人等你回家吃饭。

高考已散场,青春不打烊。

无论今后奔向何方,这场三年的青春约会,将成为你心中永远的宝藏。若干年后,纵使你已华发早生,不再年轻,在有些人眼里,仍是你青春靓丽的模样。因为你们是,同窗!

高考已散场,青春不打烊。

当初被你诟病多少次的校服,今后是否觉得异常鲜亮?简单的色彩,宽大的衣衫,记录着你年轻的奔放!以后无论是阿玛尼还是普拉达,却再也穿不回那段青葱时光……

高考已散场,青春不打烊。

你离开后的教室,又恢复了你刚来时的模样,它们记录着你的欢笑与忧伤,又会迎接新的伙伴儿登场。黑板上的签名,是互相鼓励的痕迹;白墙上的奖状,诉说着光辉的过往。今后,无论你在哪里乘风破浪,这里都是你心灵的故乡!

世界很大,考场很小;考试是个点,人生是条线。没有人因考试赢得所有,也没有人因考试输掉一生,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收获了三年的苦与乐,经历了最后的煎与熬,从今以后,你的视野将更加开阔,生命将更加从容,你将乘着高考的翅膀,去搏击更加绚丽的天空!



于长华,武清杨村一中教师,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武清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多次获市委网信办“优秀网评员”称号,作品散见于《天津日报》《天津教育报》《运河》等报刊及“网事津评”“美丽武清”“网信武清”等市区级平台,多次在区文明实践中心做文化公益讲座,传递文明正能量。


◉小说

周子妮 | 圣安东尼的诱惑


菲菲和高远分手的傍晚,蟹青色的晚云正往下流着橘色的蜜,灿灿的泛着火焰似的光,高远站在菲菲的面前,被橘色的火焰镀了金身,菲菲站在他被拉长的影子里,突然松开了手中的行李箱,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脸。

“是你要跟我分手,怎么还先哭了呢?别闹脾气了菲菲,我改,我都改还不行。”

高远把菲菲的手从脸上掰了下来,轻轻地握在手中。那天菲菲穿着白色的圆领T恤,洗白的牛仔阔腿裤和黑色的帆布鞋,白瘦的胳膊从宽阔的袖管中耷拉出来,若不是脑后扎着马尾,简直像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她没有化妆,只在嘴唇上涂了淡粉的唇膏,脸上的泪水流得乱七八糟的,面颊被落日的余温烫得绯红,像是骤雨初歇后盛放的百合。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达利吗?”菲菲吸了吸鼻子,仰着脸看着高远。

“简什么来着叫?哦,对了《傲慢与偏见》那个。”

菲菲倏地甩开了高远的手:“那个是达西。”

高远挠了挠头:“都是达字辈的,我哪记得过来谁是谁?”

菲菲偏着头没有说话,初夏的风吹乱了她微卷的头发,她撇着嘴把头发捋到耳后。

“好,下次见你前一定都背好,我上百家姓上翻去,把所有姓达的名人都背下来。”高远说着,又试图拉住菲菲的手,这一回菲菲把手背在了身后,跟着脚也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倒了立在身后的行李箱。

“高远,我这一次没有在跟你闹别扭,我们已经毕业了,如果你真的一心想考个公务员,作你妈妈的乖宝宝真的没什么的。但是我不要这样的人生啊,你懂我吗?四年了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懂过我啊?我要去北京我一定要去的!我这次要跟你分手是认真的。如果真的爱我为什么不能跟我一起去北京呢?”

这一次轮到高远没有话说。

“别再对我那么好,也别再跟我联系,放我走吧。”

菲菲低下头躲开了高远的眼睛,咬咬嘴唇,拉起行李箱朝校门的方向走去,高远又一次拉住了她的手。菲菲虽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再回头。暮色四合,天边只剩最后一朵橘色的云。菲菲突然想起第一次跟高远接吻,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黄昏,他们并排坐在学校人工湖前的长椅上。晚饭时间,周边并没有什么人,晶蓝色的夜将要吞掉最后一丝残存的日光,高远低着头正认真地剥橘子,他的身子一半匿在暗影中,鼻峰到喉结的下颚曲线仿若远山的黛影。而他的眼睛却是亮的,瞳仁里似乎游着一尾鱼,随着光影的推移时不时露出一点水纹的青光。菲菲忍不住盯着他的侧脸多看了几眼,高远抬起头递给她剥好的橘子,她又赶忙把眼睛挪开。

“我不吃,吃多了丑橘会变丑。”菲菲说着把橘子瓣塞到了高远的嘴里。

“你不是说最喜欢吃橘子吗?丑橘怎么了?汁多味甜还实惠。”

高远又把一瓣橘子扔进嘴里。

“我最爱吃的那种叫澳洲蜜橘。”菲菲斜了高远一眼。

“那行,你不吃我自己都吃了,这么好吃的橘子别浪费了。”说着便把剩下的橘子全都塞进嘴里。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真一瓣儿都不给我留!”菲菲坐直了身子,瞪起眼睛看着高远。

“你们女孩可真麻烦,买的时候你说你不吃,剥好了给你还说不吃,偏得等人家都吃到肚子里了才想起来要吃。”

“你!高远!你一点都不让着我!对我一点都不好!我要吃个橘子你都嫌我麻烦”说着说着,菲菲的眼睛上竟还结了一层水的壳。

“行行行,给你吃给你吃。”高远举手求饶。

“你都给吃完了,还吃什么吃。”菲菲赌气地踢着地上的石头子。

“你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橘子。”

“真的?”

“别问,快闭眼。”

菲菲刚刚闭上眼,那橘子味的吻就压了过来,她不由得往后一躲,靠在了长椅背后的石柱上,石头冰凉的触感好似一条蛇顺着她的脖颈爬到了颅顶,游移遍每一根发丝之后又盘踞在她的舌尖。而此刻高远温热的鼻息正徐徐地在她脸上蔓延,他滚烫的舌正试探着与她的冰凉胶着。菲菲唇齿之间都被浓烈的橘子味的酸甜包裹着,以至于后来每一次看到橘子都会想起高远绵长的吻。

这一次,高远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坐在前往北京的高铁上,菲菲拉开书包的拉链翻找耳机,发现包里塞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一盒澳洲蜜橘。她把橘子一股脑地倒在了小桌板上,剥完皮之后把一整个橘子全都塞进了嘴里,果浆如迸发的岩浆顺着喉咙猛地烧到了胃里。真甜呀,菲菲被甜得齁了嗓子,忍不住地咳嗽,还是不停地把余下的橘子往嘴里塞,她一口气吃完了全部的六个蜜橘后掏出湿纸巾擦干净手和嘴,掏出手机看,有一条高远的微信:“到了北京说一声。”菲菲盯着手机,一分钟后她删除了高远所有的联系方式。

菲菲去北京做了新媒体记者,主要跑文化艺术类的消息。每天辗转于美术馆、文博馆、音乐厅之间,认识了不少所谓的业界名人。他们有时邀请她去宴会厅喝鸡尾酒、有时在四合院的房顶子上喝功夫茶、有时品尝法国蓝带厨师做的私房菜。偶尔有大场面,还能穿一身品牌方送的高定。她从来就知道自己比旁的姑娘多了几分漂亮,更知道这几分漂亮能给自己兑换出什么好处。两年了,她从呼家楼的次卧搬到了望京的小独单,跟着身边的Nina、Cindy、Lily学着换掉了Dior和Chanel的香水,改喷芦丹氏和阿蒂仙,去油画展就穿三宅一生的裙子配托特包,去听民乐就换上从苏州老裁缝那做了三个月的香云纱旗袍,再搭一条羊绒披肩。周末请圈内朋友来家中小坐,黑胶唱片机里婉转而出的爵士乐和着杜桑的蜡烛氤氲的香气,没有酒也使人微醺。朋友让她用新学的手艺露一手,她从厨房转了几圈就端出一盘黑虎虾佐牛油果,大家直呼过瘾。不经意间问她为什么是牛油果。她说牛油果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那天798有一个关于达利的论坛,菲菲前去写专题。五月的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槐花香,街边的嫩柳翠绿中透着点鹅黄,和菲菲穿的裙子是一样的颜色。上大学的时候,她最不爱穿裙子,工作了几年竟然几乎没怎么买过新的裤子。清晨的风卷起了菲菲的裙角,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前一天夜里去了Live house,睡得很晚,早晨爬起来只忙着画眼线、夹睫毛,一不留神夹到了眼皮,菲菲“嘶”了一声,马上拿起化妆棉轻轻蘸了一下含在眼眶里的泪——把妆弄花了可就麻烦了。换好了衣服匆匆出门,哪里还来得及吃早餐,腹中空空,菲菲更觉得冷。

“秋裤是个好东西,下次可不能那么早就脱。”菲菲一面想一面加紧脚步朝展厅走。是工作日,看展的人并不多,除了几个美院的学生拿着画板对着石膏像描描画画,几乎没什么人。空旷的展厅里,菲菲脖子上挎着相机,脚步都不自觉地放轻,一面沿着展厅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走,一面在心里抱怨着:“早知道都没什么人,就不那么急着赶过来了。”这时,她看到了展厅正前方挂着的一幅画,一个瘦小的赤裸男人高高的举起十字架,迎面而来的是两匹高大壮硕的马,马腿却如蚊子腿一样细。菲菲站在了画的面前定定地看着。

“展览还喜欢吗?”

菲菲回过头去,见着一个瘦高的男子,穿着圣·罗兰的白衬衣,黑色西装裤,肤色是清冷的白,眼睛虽大却是单眼皮,乌黑的眼珠在灯光下流着金属色的光,菲菲突然想起了张爱玲笔下的乔琪乔,一时间慌了神,刚刚举起相机的手倏地又放了下来。

“是的,一直就挺喜欢达西的画。”菲菲忙不迭地回答。

“什么?”

“啊,达利,是达利的画,”菲菲调整了一下呼吸“虽然是1比1复刻的,但还是很震撼,感觉很真实。”

“你的品味很好,这是达利的作品《圣安东尼的诱惑》,是一幅讲欲望的画,很少有女生会喜欢这幅作品。我是这次展的艺术总监,刚从西班牙回来,如果报道的话,有疑问随时与我联络。”说着,他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今天只带了一张,你是我今天唯一想要认识的新朋友。”他扯起嘴角,眼睛里像盛满了水,给了菲菲波光粼粼的一瞥,又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走了。几分钟以后,菲菲才觉得自己刚刚相机握得太紧,指关节还在微微地打颤,回过神来她马上添加了名片上的微信,叮地一声,菲菲迅速抓起手机,是好友验证通过的讯息,对话框里写着:“你好,我是宋思凡。”

回到单位,没等编辑催,菲菲很快把稿子就写好了,配好图片以后她把预览链接发给了宋思凡。

“宋总监,请您指正。”打完字之后,她的手指停在发送键上,托着腮想了一会,又删除了。然后又重新打上:“宋先生,这是新编辑好的稿子,没有问题的话这边就安排推送了呦。”最后又坠了一个小太阳的表情。发完之后她把手机扣放在了桌子上,端着杯子去茶歇间接水,回来坐在椅子上浏览着微博热搜上的新闻,食指快速地滑动着鼠标的滑轮。手机终于传来了提示音,菲菲的两只手都扑了过去,仿佛在捉蝴蝶似的。果然是宋思凡,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对话框:“棒极了,不知要怎么谢你。”

“应该做的,宋先生不必客气。”

过了一会,菲菲又发了一条:“以后若还有展需要宣传,也可以与我联系。”

“刚在忙着联系场地的事,如果今晚有空,想请菲菲小姐吃个便饭。”

“宋先生,您太客气了。”菲菲极力地抿着不断想要上扬的嘴角。

“晚一些我把位置发给你。”

菲菲放下手机,走到洗手间。头发前两天刚刚做过营养,还算柔顺,她把脸贴在镜子上,弯着手指轻轻向上推了推卷翘的睫毛,又在鼻尖和T字区用粉扑压了一层散粉,转身回到座位上等下班。

那是一家日料店,菲菲按照侍者的指引走进了包间,宋思凡已经坐在了榻榻米上喝茶了。

“这家店的河豚料理非常有名,不知道菲菲小姐是不是吃得惯。”

“只要毒不死,我愿意陪宋先生一起尝一尝。”

“哈,这样说来,我们就是生死之交了,”宋思凡取过菜单递给侍者“就要第一页的河豚料理。”

“好的,先生,请问白子要炭烤还是照烧?”侍者收起菜单,背着手立在桌前。

“你定吧。”宋思凡看向菲菲。

“那就各要一份。”菲菲看了看宋思凡。

一旁的侍者笑了笑:“好的,没问题,二位请稍等。”

菲菲从没有吃过河豚料理,更不知道白子是怎么回事。但她不想在宋思凡面前露了怯。不一会,侍者端上了两碟樱花色的小瓷盘,一碟上面卧着个鸡蛋大笑的嫩白肉体,一叠上面被浇了酱汁。

“炭烤和照烧,二位请慢用。”

“想必这就是那白子了。”菲菲在心里想。

“尝尝吧。”宋思凡饶有兴致地看着菲菲,深邃的眼睛里藏着一丝狡黠地笑意。

菲菲举起筷子,夹起那枚炭烤的白子放入口中,她只是轻轻地一咬,就感觉那嫩滑的肉团在嘴里瞬间炸裂开来,一股滚烫粘稠的热流顺着她的食道滑进了胃里,菲菲被烫得险些跳了起来,赶紧喝了一口宋思凡提前倒好的茶。

“这,这,怎么还爆浆啊。”

宋思凡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甚至还趴在了桌子上。那笑声让菲菲坐立不安,只好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宋先生,您觉得哪里好笑了。”

“抱歉抱歉,菲菲。”他依旧止不住地笑

菲菲放下了筷子,收敛起脸上的所有笑意,直盯着宋思凡。

“我的意思是,你不愧是搞文字工作的,这个‘爆浆’两个字用得太妙了。”

“是吗?哪里妙了?”

“这个我不太好说,你后来去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宋先生您知道您现在的笑容像谁吗?”菲菲知道自己一定是闹了笑话了,所以她嘴上不饶人,一定要讨回来。

“像谁?”

“艳照门时候的陈冠希。”

“谢谢夸奖。”说着还把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鞠躬。

这下菲菲忍不住笑了了:“真是便宜你了。”

宋思凡却坐直了身子,两只手交插着放在桌子上,认真地看着菲菲说:“终于让你开心了。”

菲菲低下了头不敢看宋思凡的眼睛,好像他的眼神里有火,多看一眼就能把自己点着。早已过了初恋的年纪,菲菲太清楚这一来一往的对话里藏着什么样的密码,但她仍旧止不住地脸红心跳。饭后,宋思凡开着黑色路虎送菲菲回家,一路上他们没有再多说话,只听小野丽莎的歌声在暗夜里轻轻地回旋,意外地是那天的北京竟没有堵车,宋思凡很快就把菲菲送到了目的地。车熄了火,他们都在等对方先说话。

“五月的晚上还会起风,你就只穿了这么薄的小裙子。”

“还好可以搭你的顺风车。”

他们沉默了一会,菲菲说:“那我上去了。”

“好。”

菲菲拉开车门走了出去,宋思凡喊住她:“等等!”

说着也下了车,他钻进后车座拿出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披在了菲菲身上:“穿上吧,说不定楼道里也有风呢。”

菲菲忍俊不禁,低着头答应了,转身消失在了走廊深处。当她飞快地跑上楼奔到窗户前向下望去,楼下早就不见了宋思凡的影子。她窝在沙发上把宋思凡的外套拿在手里闻了闻,乌木雪松夹混着淡淡的茶香,是宝格丽的大吉岭。菲菲忍不住把头埋到那件衣服里,用力地嗅了嗅,起身把衣服搭在阳台的衣架上,又把餐桌上摆着的百合拿过来放在衣架子下的椅子上,借着天花板上炽白的灯光,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低下头,滑动着拇指和食指放大屏幕看了一会,然后又跑到阳台上用手展了展袖子上那Ysl的Logo,拿着手机走近了又拍了一张。突然,啪地一声,伴随着一股被烧焦的糊味,菲菲被扔进了黑暗。她赶忙开了别的灯,踩在凳子上去借着手机背后的手电筒去检查突然失明的灯泡,原来是灯丝烧了,只得明天去买个新的了。菲菲轻轻叹了口气,从板凳上下来,把穿过的衣服扔进脏衣篓子里,草草冲了个澡终于觉得累,倒在床上翻着微博,在好友圈里突然刷到一组照片,配文:“大学时候的好哥们儿订婚了,怀念一起在学生会的日子,恭喜恭喜。”

菲菲点开大图,照片中的高远胖了好多,头发剃得很短,看上去圆头圆脑,脸上堆着笑站在饭桌前举着酒杯,他身旁一起举杯的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姑娘,菲菲仔细想要那姑娘的脸,不知是不是由于距离远的缘故,拍得很模糊。去年听说高远考上了滨海区的公安,立业之后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家,她觉得没意思,放下手机关了灯,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第二天一早,菲菲换了一身素色的衬衣,小脚牛仔裤走下楼,看到宋思凡的车停在楼下,待菲菲走近,他摇下车窗。

“早啊,美女。”

“这么一大早就来催我还衣服了?在衣架上挂着,我上楼给你拿去。”

“不急,不急,上班是不是要迟到了?滴滴专车准时为您送达。”

“这么好的专车,我怕我付不起车钱。”

“我给你打个八折,快上车吧。”说着下车帮菲菲拉开了车门,笑吟吟地请她坐了上去。

菲菲上了车,音箱里时不时传来轻轻地乐声。

“你喜欢听古典乐?”菲菲侧过头看着宋思凡。

“这是维瓦尔第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宋思凡直视着前方的路况“相比于《春》,我更喜欢《冬》。”

“相比于意大利的音乐,我更喜欢意大利的电影。”

宋思凡猛地踩下刹车,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菲菲的脸:“想不想跟我去意大利,感受一下什么是真正的艺术。”

“傻逼吧你,会不会开车!”后边紧跟着的白色大众差点追尾,绕过他们之后摇下车窗狠狠地朝着宋思凡骂了一句。菲菲也吓了一跳,双手握紧了安全带:“宋思凡你疯了!现在这可是朝阳区!小心群众举报你!”

宋思凡抓起菲菲的手腕,身子探了过去:“到底去不去?”

菲菲感受到宋思凡的鼻息在迫近,依然带着淡淡的乌木香,她感到自己的脑神经就好像昨天夜里在阳台上爆掉的灯泡,本来清醒的思维就快要被宋思凡炙热的气息烧断了。她用力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轻轻地活动着手腕,低下头似笑非笑地说:“我觉得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咱们俩才刚认识。”

这下轮到宋思凡怔住了,他把手缩回来,重新握住方向盘,看着菲菲长出了一口气,不久笑意像春日里渐涨的河水漫上了他的面颊。

“嘿,哥们儿,走不走啊,泡妞边儿上泡去。”后面又不停有车再按响喇叭。

宋思凡重新打着火,一路上,他们再没说话。

终于到了单位,菲菲说过“拜拜”,逃似的下了车。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菲菲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一瓶摆在桌子上的巴黎水,捂着嘴轻轻地打了个嗝,瘫坐在椅子上。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菲菲已经觉得有点累。

“菲菲美女,昨天晚上没睡好?跟谁共度良宵去了?”隔壁工位的Katherine探出头来,瞪大眼睛嘴咧得老大,一副吃瓜群众的表情。

“去去去,忙着呢。”菲菲说着佯装打开电脑。

“哎呦,那算了,本来我看海淘网站上Sk2再做活动,想找你一起团几贴前男友面膜,那我去找Joey团好了。”

“便宜多少钱?”

“你不是忙着呢吗?”

“哎呀,全世界最好的Katherine,快把链接给我发一下。”

“嘁,不是真便宜我能跟你说吗?”Katherine得意地甩了甩马尾,坠在耳朵上的Cartier耳环浮夸地在她脸颊两侧流动着潋滟的光。

菲菲打开手机,准备看一眼Katherine分享过来的链接,点开屏幕发现手机还停留在昨天的页面上,微博上的高远笑容奕奕,他身旁那个看不清面容的未婚妻该也是一副幸福的模样吧。菲菲啪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两只手用力地抓了抓头,然后又拿起手机,点开与宋思凡的对话框,发过去一串数字:“订机票吧,这是我的身份证号。”

宋思凡马上回了一个小鸭子举手敬礼的表情,上头还写着两个单词:“Yes sir!”

菲菲工作以来从没请过年假,这是第一次。14个小时的飞行,在法兰克福机场转机,宋思凡说,佛罗伦萨是他最喜欢的城市,于是他们直接飞去了那里。到达的时候已近黄昏,为了保护传承了千百年的石板路,佛罗伦萨老城区禁止一切车辆通行。他们只好下了车,落日的余辉在运河里撒了一把细碎的金子,七孔旧桥连接着两岸朱褐色的古老城墙,间或有铅灰色的鸽群从墙壁的巢穴里惊起,咕咕咕地落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前摩肩擦踵的广场上,主人翁般气宇轩昂地挺着胸脯,接受着游人抛洒的面包屑。菲菲坐在一级凹凸不平的石阶上,看夕阳一点点在恢弘的教堂顶上泅染开瑰丽的绯红。蓦地,悠长浑厚的钟声响彻广场,当——当——当,那声音仿佛从历史的地心穿透而来,带着文艺复兴时期辉煌的马蹄声。菲菲突然想起电影《托斯卡纳艳阳下》中女主人公帮路人写的明信片:“这是托斯卡纳的集市日,广场上正在举行一个集会,每个人都可以参加。各种老套的东西聚集在这个世界的中心。你忍住想笑,你不自觉地感受到,这些意大利人比我们更会享受生活。我吃了市场里的甜葡萄,紫罗兰的香味在我嘴里绽放。紫色的气味在我身边弥漫。我想待得更久一点,可是钟声提示我该走了。叮当咚而不是叮咚。我希望你也在这里,爱你。”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宋思凡举着两根冰淇淋从一条狭窄的巷弄里走了出来,说着把手中的冰淇淋递给了菲菲:“尝一尝,里面加了朗姆酒。”

菲菲稍稍抿了一口,一股清冽的酒香从唇齿间迷茫,似乎有细微的气泡在舌尖碎裂。他们沿着老街慢慢地走,宋思凡说:“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里都有古董,都是几百年前的老物件了。”

“走在这里你有没有想流泪的感觉?”

“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一切都太美好了,让人想到’夕阳无限好’,又想到’永恒’之类的话。”

宋思凡把手插进口袋里,朝前努了努嘴:“前面那家小馆子就不错。”说着径直朝前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着菲菲,嘴角上依然挂着一丝不羁的笑:“别想那么多,我只喜欢‘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一句。”斜阳下,宋思凡的身影显得更加笔直修长,他抬手朝后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走进餐馆,仿佛走进了一幅中世纪的油画里。

晚餐在宋思凡的安排下,菲菲尝试了帕尔马火腿卷蜜瓜,薄如蝉翼的粉色火腿肉包裹着爽脆的蜜瓜,一甜一咸,本来分开吃都刚刚好,菲菲搞不懂为什么非要把它们凑在一起。接着又说托斯卡纳大区的红酒万里挑一,三杯下去,菲菲已觉得自己要醉了。勉强走回住处,宋思明站在房间的门口问她要不要进来一起看一部电影。菲菲自然知道这样的邀请意味着什么。半梦半醒间,她眯起双眼盯着宋思凡的英挺面庞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像贾宝玉。”

“那你究竟想作林妹妹还是宝姐姐。”

“我只知道你现在想让我作花袭人。”

“《红楼梦》看得挺透啊。”说着宋思凡一把抱紧了菲菲,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菲菲心里涌上几丝惶恐,但她努力让自己迎合宋思凡,做出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来。撕裂般的疼痛海浪似的一浪高过一浪袭来,菲菲感觉自己像在迎接一场战斗,在与对方大汗淋漓的拼杀中尽量不让自己败下阵来。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几个回合下来,宋思凡并没有恋战的意思,倒在一旁沉沉睡去。水土不服,加之饮酒与倒时差,菲菲头痛愈裂,还是咬着牙爬起来,把床单抱到洗手间的水池子里用力搓洗那几点梅花似的血迹。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伏倒在马桶边,把一天来吃得东西全都吐了出去。实在没有力气了,她爬到床上背对着宋思凡躺了下来。忽然想起从前和高远一起去青岛旅游。当时还在上学,两个人身上都没什么钱,就住在一家不到一百块的民宿里。她记得那个房间有好几处脱落的墙皮,露出灰青色的芯子,像是白癜风病人的皮肤,厕所是蹲便,洗澡的花洒锈迹斑斑。整个旅行,她都在抱怨吃得差,住得差,但即使这样她依旧偷偷穿了成套的内衣,洗澡时用磨砂膏仔细搓洗了每一寸皮肤,之后又抹上了香香滑滑的润肤乳。然而那一夜高远竟真的只是轻轻拥着她睡了一晚,菲菲觉得失望至极,到处找茬发脾气,高远还问她是不是要来大姨妈。

没想到被高远的乌鸦嘴说中了,大姨妈真的到访了,菲菲肚子疼得哪里都不想去,只好打道回府。在火车的硬座车厢里,高远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给她揉了一夜的肚子。菲菲看了看躺在身边已然沉睡的宋思凡,两手抱紧了自己赤裸的肩膀,眼里突然滚下了两行泪,她很快就用手背把她们擦干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天菲菲跟着宋思凡去了大名鼎鼎的乌菲齐美术馆,看了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伦勃朗……她在一幅名叫《圣母领报》的名画前驻足。画中的圣母刚刚睡醒,天使从窗外飞进来告诉她,她已怀孕,腹中怀着的正是圣子。一路上,他们又看到了很多幅类似的作品,宋思凡说这幅画的要点就是天使的翅膀一定要是朝上的,将合未合的,象征着天使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圣母。

菲菲在宋思凡的身后小声嘟哝着说:“是嘛,我觉得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宋思凡问:“你在那碎碎念些什么?”

菲菲说:“没什么。”

夜里,云雨过后他们都各自睡去。睡梦里,菲菲忽然看见有一个浑身被玫瑰花藤包裹着的精灵轻轻然地煽动者白色的羽翼飞到她的床前,脸上带着邪恶的笑说:“恭喜你菲菲小姐,你怀孕了。你希望孩子是宋思凡的还是高远的?”紧接着,她看见自己走进了一幅画中,自己的面目变成了《圣安东尼的诱惑》中那个即将被欲望的马蹄踩踏的苟延残喘的圣徒。菲菲猛地惊醒,发现脖颈和后背全是冷汗,她再也没能睡着。

第二天一早,她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搅拌着奶和咖啡,直等着还在房间里洗漱的宋思凡下楼来吃早饭。

“怎么心事重重的?”宋思凡刚刚洗过头发,整个人看上去像雨后的植被,馥郁而清爽。

“宋思凡,我问你,你不会真把我当花袭人了吧。”

宋思凡坐在餐桌前,刚要用叉子叉起一角苹果派。

“怎么说呢?我觉得吧,《红楼梦》确实是一本伟大的著作,但是世界上的好书那么多,你不能只翻这一本呀。”

菲菲放下手中的搅拌勺,金属碰撞在白色的瓷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我是你翻过的第几本呀?”菲菲的脸色渐渐发白。

宋思凡没有说话,低着头咬了一大口苹果派。

菲菲叹了一口气,眼圈开始泛红:“我是你翻过的第几本都无所谓,我就想知道你以后还准备翻几本?”

“菲菲,我觉得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以为你和别的女孩不一样,我以为你比她们都懂我。”

“你什么意思?”

“我们就做个灵魂伴侣不好吗?非要你情我爱的把彼此绑定在一块吗?”

“这就是你所谓的灵魂伴侣?”菲菲嚯地站了起来。

“对啊,平常聊聊艺术,一起旅行,灵感来了一起做爱做的事,谁也不约束谁,谁也不限制谁,还有什么样的关系比这更舒服,更高级,我从没想过要做谁的最佳男友,更没想过要做谁的好老公。”

宋思凡的话还没说完,醇香浓郁的拿铁就已经在他的头上下了一场雨。

“宋先生,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不过照你这样说,做我的灵魂伴侣,你还不配。”说完菲菲拎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包转身就走,周围高鼻子深眼窝的意大利人纷纷看向他们,菲菲始终高昂着头,任那些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她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对抗眼泪上——至少不让它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下来。她迅速打包好自己的行李,改签了机票。候机厅里,她以为宋思凡会追上来,还在烦恼如果他追上来解释道歉的话,是否要原谅他。然而,宋思凡甚至连一条微信都没有再发给她。免税店的门前,柜姐用拙劣的中文招呼她来选购商品。为了打发时间,她在店里转了又转,这趟荒唐之旅已经让她几近赤字。平日里喜欢的名牌包包她已不敢再看,临近登机的时候她只带走了一瓶柑橘味道的帕尔玛之水。

回国以后,菲菲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母亲提起相亲的事,她破天荒地没有拒绝。对方是银行高管,有车有房,几个月相处下来觉得人也还算踏实,不知不觉间竟已渐渐商量起筹办喜宴的事宜。菲菲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主意,凡事都由男方和父母安排,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轻松。

订婚前的夜晚,她依旧躺在床上刷手机。突然,一条新闻顶了进来,滨海港发生特大火灾爆炸事故,已致多人伤亡。菲菲的心猛地一沉,她急忙打开各个信息门户查看,果然铺天盖地都是关于滨海港火灾爆炸的新闻,上面称整个滨海市的公安消防系统全部赶往现场进行救援。菲菲一边看新闻一边不住地颤抖,她哆嗦着翻找通讯录试图找到高远的电话号码,可是怎么也翻不到。凭借着印象拨出一连串数字,总是无人接听。当即,菲菲套上衣服飞快地跑出家门打车,司机一听说她要去滨海,都不肯拉她。她站在路旁,趿拉着拖鞋,绝望地哭出了声。一直走了好远好远,最后终于上了一队志愿者的车。还未临近事故现场,刺鼻的烟雾就已呛得她直流眼泪。远方的火光冲天,肆虐的火舌好像一把利刃,要把天挑破一个窟窿。菲菲看着那张牙舞爪的烈焰,觉得那颜色好像橘子的颜色。她跳下车,朝着那橘色的火海,疯狂地奔去了。


周子妮,武清区文化馆青年干部,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天津文学》《岁月》《文艺论坛》《天津日报》《今晚报》等刊物,曾获得“第八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和二等奖,“东丽杯·第二十三届全国梁斌小说奖”一等奖。现于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学创作研究生班、鲁迅文学院作家研究生班在读。


轮值主编|齐惠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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